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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莲花楼/花方】谁说我心疼你了(上)

指那对明明互相都以为没在谈却总把吵架变成调情的师徒二人组

本篇1.1w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笛飞声最近有点烦。

他在金鸳盟搞事业搞得如日中天,每天练练功耍耍刀,再听听下属的业绩汇报,好不快哉。结果突然来了个方多病,抱着李相夷养的那条狗说要在他这长住。

  

无颜知道这一人一狗同尊上交情匪浅,不好直接赶人,只得硬着头皮请他出关。笛飞声正在运转悲风白杨,被人打断很不耐烦,他对方多病说,“我不收留闲人,赶紧带着你和李相夷的狗滚远点,不然我杀了你。”

  

如果换做是他的下属,这会儿多半已经吓得跪在地上求尊上饶恕。但方多病早被他吓唬惯了,不仅不怕他,还兴致勃勃地提议道,“要不我加入金鸳盟?我还想试试当反派是什么感觉呢。”

  

笛飞声顿了顿,负手打量他几眼,嫌弃道,“武功太差,不收。”

  

“……”方多病有点无语,“本少爷好歹也是万人册排名第二的高手,你找借口能不能不要这么敷衍,尊重一下我行吗。”

  

“哦。”排名第一的笛飞声冷漠道,“那蠢的不收。”

  

方多病更不服气了,拉着笛飞声开始论证自己是如何天资聪颖聪慧过人。笛飞声不想听他废话,拔腿就走,方多病一路撵到他房门外,那条狗跟在方多病脚边帮腔作势,吵得笛飞声额角一突一突的,恨不得把他们都杀了。

  

好在笛飞声及时回忆起了一些往事,比如他们曾经互相分享干粮和水、一起睡在李相夷那个破楼的客床上——虽然后来方多病基本跑去和李相夷挤着睡了,他自己独占一张大床快活得很。比如他解无心槐时方多病火急火燎喊着阿飞,跑来关切地让他靠在肩上——这人虽然武功差又聒噪,姑且也算是他笛飞声半个朋友。

  

他拂袖转身,告诉无颜在自己门口立块牌子,上书方多病与狗不得入内。方多病和无颜望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面面相觑,最后方多病说,“这就是同意我住下了。他不让我进他房间,那别的地方自然是可以去的。”

  

无颜琢磨着好像是这么个道理,顿时对方多病肃然起敬,连忙吩咐人替方少侠收拾好客房院落,好生照看。于是方多病拎着尔雅领着狐狸精,堂而皇之地入住了金鸳盟。

  

第一日方多病来蹭笛飞声的早饭,对他说,“阿飞你这住处风景蛮不错的,看不出来啊,你还挺会享受。”

  

第二日方多病和狐狸精一起围观笛飞声练刀,在他收式时抚掌称赞,“好刀法!”

  

第三日方多病跟着笛飞声巡视产业,真诚提议,“对面那家酒楼是天机山庄的产业,要不你换个地方开饭庄吧。”

  

第四日笛飞声提笔给李莲花写信,结果传信的鹰还没飞出去,李莲花人先来了。笛飞声有些手痒,可惜考虑到这人内力和经脉尚未完全恢复,打架也打不尽兴,最后只黑着脸质问道,“你来干什么的?”

  

你最好是来把那两个蹭吃蹭喝的不速之客带走的。笛飞声心想。不然再过几天我可保证不了他们的生命安全。

  

李莲花含蓄道,“我来找我的狗。”

  

笛飞声冷笑,“狗?哪只狗?”

  

“哎,这话可不能乱说。”李莲花不赞同地看他一眼,“当然是我家狐狸精了。”

  

笛飞声早领教过这张嘴的厉害,才不听李莲花的连篇鬼话。他大马金刀地坐在盟主宝座上,摩挲着杯子嗤笑,“如果你是问你说的那个,已经被我炖来吃了。如果你是问另外一个,自己去后头找。”

  

李莲花却没动,立在殿上摸了摸鼻子,“此事恐怕还需要笛盟主施以援手,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。”

  

这倒是稀奇。笛飞声想起方多病来时那副怨气冲天的模样,语气中添了几分幸灾乐祸,“你欠我的人情可太多了。怎么,没自信把人带走?”

  

“小朋友还在气头上呢。”李莲花长吁短叹着坐到他对面,捞过他的酒壶翻出个杯来,毫不客气地替自己斟满,“老笛啊,你听我慢慢跟你讲。”

  

笛飞声:“……你用不着跟我说,我对你们俩的事没兴趣。”

  

李莲花又叹了口气,“好吧,那我长话短说。”

  

笛飞声没话讲了。他喝着李莲花给他倒的酒,心想李相夷如今也变得聒噪得很,东海之约这人放他鸽子的账还没还完,等待对方恢复的这段时间实在让人难熬。

  

再记他一次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事情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。

  

李莲花解了毒,又在皇帝跟前过了明路,同方多病出行时也就不再刻意遮掩。于是李莲花还活着的消息不胫而走,悄无声息地引来了些许麻烦。

  

原本江湖上就有人猜测,天机山庄那般声势浩大地寻忘川花,怎么突然说不找就不找了。所以要么是找到了忘川花,化名李莲花的李相夷有三成几率又活了;要么是李相夷当真死了,寻到那忘川花也没用了。

  

天机山庄对外只说得到了李相夷身死的确切消息,四顾门屡次来人寻方多病,都被何晓惠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。直到近几个月李莲花开始同方多病四处走动,四顾门才隐隐听到些风声,锲而不舍地又开始打探起来。

  

起初是遇到了石水。他们走到扬州时恰逢第一场春雨落下,距离最近的客栈也需要再骑马走一段路程,方多病怕他淋雨着凉,又瞧了瞧头顶这片乌云很快就会过去,于是先拉着他到一处宽大的屋檐下躲雨。

  

春寒料峭,风吹雨打还是有丝丝缕缕滴落在身上,沾湿了衣衫。方多病说可以用内力帮他避雨,李莲花却觉得这样普通地待在雨中别有一番滋味,抬手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他和方多病的脑袋。两人嘀嘀咕咕互相埋怨了一会儿,睡在马背上的狐狸精突然抬头叫了两下,紧接着耳畔传来一阵慌乱的马蹄踏水声。

  

李莲花放下衣袖,便见石水飞身而来,红着眼睛对他哽咽,“门主……真的是你。”

  

李莲花不禁有些头痛。他很想躲着从前的熟人说自己不是,但小丫头淋了一路雨的样子着实可怜,只好安慰对方几句,叮嘱她自己早已不是四顾门的门主,他没死这事不好对外声张,理应顺其自然。

  

方多病对石水没什么恶感,反而一直对这位带自己入院、坚定维护李相夷的石姐姐钦佩有加,也就由着石水跟他们同行了几日。

  

但再怎么不声张,四顾门的几个人总是知道了。

  

第二个来的是乔婉娩。她独自在外游历,正好就在附近,收到石水的传书立刻赶了过来。乔婉娩对方多病印象不错,听说他喜欢字画,来时还给他带了偶然寻得的名家画作。方多病同样很喜欢这位是非分明、独立清醒的江湖第一美人,赶忙回礼了些天机堂的防身机关,自觉外出让他们单独说了会儿话。

  

方多病从清晨逛到日暮,把客栈附近的集市逛了个遍,回去时乔婉娩已经离开。李莲花坐在窗边悠悠翻看话本,听到声音抬起头来,“总算舍得回来了?”

  

方多病蹭到他身边,趴在窗上四处张望,“乔女侠没走远吧,你现在去追还来得及。”

  

“人早就走了。”李莲花闻着楼下后厨飘来的烟火气,夸张地摆了摆手,“哎呦,这青天白日的,也不知哪来这么大酸味儿。”

  

方多病冷哼一声,从怀里掏出刚买的糖豆拍到他面前,“酸的在这呢,自己倒牙去吧!”

  

乔婉娩不光自己来了,还托人带来了李相夷的少师剑。当年少师坠入东海,被捞起后辗转贩卖四十三手,历经磨难总算被乔婉娩寻回,于南胤之乱中回到它原本的主人手里。谁承想没过多久,李莲花断剑从崖边一跃而下,肖紫衿捡了断裂的少师,最后又被乔婉娩讨回,送至铁甲门托施家重铸。

  

李相夷此生有负许多,自认最对不起的便是手中少师剑。施文绝把剑交给李莲花后,李莲花抚着少师光洁如新的剑柄,只觉得这把剑同他这个人一样,仿佛真正同过去告别,获得了新生。

  

方多病把他从前教的话还了回去,说这次你可千万别再把剑弄丢了。李莲花敲敲他脑袋,笑骂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还教训起我来了。

  

施文绝待了半日便走,下一个来的是云彼丘。方多病记着这人给李莲花下毒又刺过李莲花一剑,还有李莲花舍去最后几分内力救了对方、身穿红衣吐着和衣服相同颜色血的模样,虽说李莲花已经解开心结,但方多病对云彼丘依旧摆不出什么好脸色。

  

云彼丘抓着李莲花的手,哭得像个走失多年终于找到家的孩童。方多病考虑此人好歹也是曾经的上司,给人留了点面子,主动搬到隔壁房间。结果前半夜他听着一墙之隔隐隐约约的哭声,后半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,干脆又摸进李莲花房里,欲盖弥彰地抓两把狐狸精的耳朵。

  

狐狸精趴在角落里小憩,这会儿被方多病挠醒,半梦半醒舔了舔他的掌心。李莲花见人回来也不意外,柔声安慰说自己没事,让方多病先去睡觉。

  

方多病用极轻的力道扯了扯他的发绳以示不满,确认过他安好后还是听话地出了门,依着动静大概是又跑去屋顶生起了闷气。云彼丘从方多病进来时便收敛神色,此时略微睁大眼睛,自嘲地笑了笑。

  

他喃喃道,“在我的记忆中,李相夷不曾同任何人这般亲近过。”

  

李莲花也跟着笑,“所以我说李相夷已经死了,现在活着的是李莲花呀。”

  

云彼丘擦干眼角,说不清是该替李相夷遗憾还是替李莲花高兴,只低声回答,“如此……甚好。”

  

李莲花同云彼丘秉烛夜谈,方多病也在他们头顶数了一夜的砖。天亮后云彼丘辞行,李莲花喊了好几声方小宝都没把人喊下来。他倒也不急,打着哈欠洗了把脸,简单收拾好自己上了街,找到昨晚没来得及去的那家馄饨摊,要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鲜肉馄饨。

  

馄饨上桌后李莲花身边坐下个人,饿了整晚的方大少爷总算舒展眉心,一边若无其事地称赞这家小摊远近闻名果然好吃,一边装作不经意地埋怨他,“你怎么那么多话啊,跟本少爷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见你聊得这么起劲。”

  

李莲花心说我跟他们多久才见一次面,当然比不过天天跟你厮混在一处,嘴上还是故意逗他,“还不是因为你整日说个不停,我哪有机会啊。”

  

方多病撇撇嘴,“我呸,你个老狐狸少找借口,你就是厚此薄彼,偏心得很。”

  

李莲花觉得好笑,意有所指地点点头,深表赞同。

  

“嗯,的确是对某人偏心得很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如此折腾一番已是月余,他们在扬州又待了几日,看够了歌舞繁华,准备启程去下一个地方。临行前李莲花出门采买些用品,回客栈就见方多病在大堂跟人过起招来,对面那人一袭紫衫手执破军,又是个老熟人。

  

方多病眼尖瞧见他回来,连忙收招护在他身前。肖紫衿回过头来也看到了他,神色复杂。

  

“李相夷,你果然没死。”

  

“怎么说话呢你,”方多病听得火大,又要上前动手,“我们家李莲花好着呢,肯定比你这种阴险小人活得长久!”

  

“诶诶,”李莲花赶紧按住方多病,拍拍小少爷的肩让人顺顺气,叮嘱他,“雅正,雅正。这么多人看着呢,注意形象啊方小宝。”

  

他的视线越过方多病,落在肖紫衿身上,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。

  

对肖紫衿这个人,李莲花其实并无怨怼。他很清楚肖紫衿是什么样的性格,又早就看淡了虚名,确实不怎么在意肖紫衿对他的嫉恨和刻意抹黑。而且当时看着方多病为李相夷鸣不平也是种很奇妙的体验,李莲花觉得挺有意思,权当是给他最后的时日增添些慰藉和乐趣。

  

他面对肖紫衿尚能做到心如止水,肖紫衿却不行。肖紫衿别开目光,面色不怎么自然地说,“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对你做的那些事?是我不对,那时我不知道你中毒了……”

  

不等李莲花说话,方多病又把他扒拉到身后,指着肖紫衿继续骂道,“少在那假惺惺了,这里没人对你做的龌龊事耿耿于怀,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李莲花记挂,分明连他丢的二两银子都比不上。识相的别挡路,本少爷的时间金贵得很,本少爷罩着的人也金贵得很,你敢碰李莲花一根手指头,信不信我让你赔得倾家荡产啊!”

  

李莲花听着方多病说得越来越离谱,一时间头疼得很。从前方多病与旁人滔滔不绝时,他还能偷着看点乐子,眼下话题中的主人公换成他自己,大庭广众之下不免有些尴尬。但面前的人显然尚未尽兴,强行中断估计只会适得其反,于是他就着按住对方的姿势,顺手捏了一把方多病的腰,暗示对方差不多行了,少说两句。

  

这个举动效果立竿见影,方多病的声音戛然而止。李莲花瞧见小少爷僵硬地朝远离他的方向挪动一步,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除了喊方多病的名字,他好像又发现了一个制止对方的新方法。

  

李莲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刚才碰过的地方,被方多病眼神警告后也不着恼,心情甚好地扬了扬嘴角。

  

肖紫衿见他们俩旁若无人,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中,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破军剑。现在他倒是信了李相夷不再觊觎阿娩,也许正如阿娩所说,放不下的不是别人,始终是他自己。

  

他本也只是来道个歉的。他只是想告诉李相夷,肖紫衿并没有真的想要李相夷死。

  

肖紫衿无非是觉得,李相夷总是强大的、是旁人无法企及的存在,能轻易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。就算被恶言相向、恶意中伤,也不会真正离开——无论是活在他们心里的,还是活在世间某处的李相夷本人。

  

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追逐着成为李相夷的影子,即便他不甘愤怒,嫉妒到魔怔,也还是坚信李相夷仅仅站在那里,就能让他的所有努力化作泡影,因为李相夷生来就是这么一个得天独厚、惊才绝艳的人。

  

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对方,反正李相夷所向披靡无往不利,他凭什么不能发泄自己这些不满。

  

直到亲眼见到李莲花在他面前断了剑跳了崖,他才终于慌了神,发现李相夷好像真的要死了,这世间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,他自以为快意的报复化作了李相夷的催命符,如今尽数反扎在自己心上。

  

肖紫衿抿了抿嘴,对李莲花说,“无论你信与不信,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性命。若是你想回来,这门主的位置我便还——”

  

——便还给你。

  

李莲花叹息一声,打断了他话中未尽的意思。

  

他劝解道,“紫衿,过去的事都已成为过去,不必执迷于此。如今你是四顾门的门主,我是个游手好闲的江湖游医,我们都拥有了各自想要的,我呢也很满意现在的生活,实在没什么可追忆的。”

  

肖紫衿想要辩解些什么,可他习惯了对李相夷恶声恶气,此时实在憋不出什么好话。李莲花见他为难,善解人意地递了个台阶,“我们应当向前看才是,你说对不对?”

  

李莲花真的毫无芥蒂,对方看起来却并不开心。肖紫衿拂袖转身,背影莫名显出些落寞来。

  

“我倒是宁愿你记恨我。罢了,等你什么时候改主意了,来四顾门寻我便是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肖紫衿负气离去,李莲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。但他敏锐地意识到方多病心情不佳,一路上连话都少了许多。

  

他们牵着马穿行在山林间,狐狸精先蹿出去一段距离,回头见后边的人没跟上,又乐颠颠地跑回来绕着马腿打转。李莲花左瞧右看,发现不远处的山泉中有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头,摸了摸下巴,心思活络起来。

  

他问方多病,“婆娑步练得如何了?”

  

方多病瞅瞅李莲花,又瞅瞅那块石头,默契地明白了他的意思。天机堂的少堂主从小到大什么风浪没见过,嘁了一声不屑道,“我连我娘的千仞万刀阵都不放在眼里,区区一块破石头,怎么可能难得倒我。”

  

说罢方多病踏着水面飞身而上,石头表面湿滑崎岖不平,不过方多病基本功扎实,落下时踩得不算费力。李莲花拾起一把小石子掂量掂量,等人站稳便挥袖掷出几个,朝方多病几处穴位打去。

  

方多病用着李莲花教他的步法,躲得倒是利索。但李莲花攻法刁钻,又专挑他薄弱之处频频下手,方多病没撑几息就被打落到水中,拎着泡在水里的衣摆冲岸上的人喊,“李莲花!你下手要不要这么黑,这可是本少爷新做的罩衫!”

  

李莲花扬了扬手里的石子,笑吟吟地问,“那你还要不要继续啊?”

  

方多病一骨碌攀回石头上,摩拳擦掌地说,“再来!”

  

再来的结果就是当晚他们在此处落脚,生火烤起了方多病的衣服。方多病披着李莲花的外袍拨弄火堆,火上烤着他落水时顺手抓来的鱼,嘴叼的大少爷捣鼓了半天调料,将其中一条剃过刺的递到李莲花手中,又丢了一条没调过味的给狐狸精。

  

狐狸精接了鱼吃得欢快,李莲花也跟着夸了句,“手艺不错呀方小宝。”

  

“那当然了,也不看看我是谁。”方多病得意地一甩马尾,若是也像狐狸精那样有尾巴,此时定能翘到天上去。

  

李莲花暗自笑着摇头,填饱肚子后掸掸衣服起身,替方多病铺起了临时床铺。方多病跟在他身后,见他这番动作不禁揉了揉眼睛,“是我没睡醒还是你今天吃错药了,我认识的李莲花会有这么好心?”

  

“难道是刚才的鱼有毒?”方多病大惊失色,眨眨眼又反应过来,“不对,我和狐狸精也吃了,没事啊。”

  

这都想到哪去了。李莲花心中无奈,在四个方位安置好驱虫的草药,背对着方多病摆了摆手,“看不出来吗,我在哄你呢。”

  

“哄我?”方多病还是没理解,追着他继续问,“哄我做什么?”

  

方多病绕到他面前,一副你给我说清楚的架势。李莲花只好正眼瞧过去,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方多病颈侧。

  

小少爷平日里穿衣用的面料一个赛一个金贵,此时身穿白色里衣披着他的外袍,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粗糙的布料磨出了点红痕,夜风吹过衣角翻飞,像是把人笼罩在谁的怀抱里。李莲花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,拧开手边的水囊递给方多病。

  

方多病以为他是嫌自己话多,木着脸推了回来,“本少爷不渴,你自己喝吧。”

  

水囊里装的是刚盛满的山泉水,入喉清甜解暑,多少缓解了李莲花的异样。方多病一向最紧张他的身体,此时察觉到李莲花有些反常,拉着他狐疑道,“你一晚上喝了这么多次水,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。你可别讳疾忌医啊,有毛病赶紧找个大夫瞧瞧。”

  

李莲花揉了揉额角,叹道,“我能有什么毛病,你少胡思乱想。”

  

他从包裹中翻出针线,取下火堆旁烘得干燥温暖的衣服,开始替方多病修补被尖锐棱角划破的袖口。方多病很少能享受到这种待遇,合衣蹲在他身旁,一边新奇地盯着他忙活,一边撑着脸畅想。

  

“你若是个姑娘就好了,这么贤惠,我肯定把你娶回家。”

  

李莲花瞟他一眼,“不是姑娘就不娶了?”

  

方多病认真想了想,勉为其难道,“你这收拾收拾还挺像个大姑娘的,穿起嫁衣来是那么回事儿,凑合一下也不是不行。”

  

“你还挑上了。”李莲花不禁失笑,把缝好的衣服丢进他怀里,“行了,赶紧换回来。”

  

“不就穿你件衣裳吗,瞧你那小气样。”方多病嘀嘀咕咕检查了一番,满意地点点头,学着李莲花的语气说,“李小花,你不当裁缝可惜了呀。”

  

李莲花谦虚道,“略懂,略懂。”

  

李莲花铺的床还是用在了他自己身上,方多病坚持守夜,让他赶紧休养补充体力。李莲花躺了一会儿,听到风从林间穿过,水从高处坠落,飞鸟扇动翅膀回巢,狐狸精在睡梦中呜咽,然后听到方多病的声音。

  

“其实你不用哄我的。我只是……唉,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。”

  

方多病给火堆添了把干树枝,回来替他掖好盖在身上的衣服。李莲花睁开眼撞上对方的目光,方多病冲他笑了笑,坐在他身边,转头看向照亮这一方天地的火光。

  

“就像这堆火吧,它在夜里替我点了光,暖了身子,我很感激它。可是后来我发现它对每个路过取暖的人都是这样,毫无保留、掏心掏肺地燃烧,我既心疼它,又觉得我好像永远无法独占它,所以偶尔会有些气闷。”

  

“但这不是火的问题,它没有做错任何事,只怪我自己太过贪心。这火整日暖这个暖那个的,已经够累了,若是再费心为我多烧几根柴,我实在过意不去。”

  

被火光晕染的小少爷更显得眉目如画,此时眼神清澈顾盼生辉,倒真不负多愁公子的盛名。李莲花欣赏了一会儿,出声对方多病说,“过来。”

  

方多病便俯身低头看他,干巴巴地问,“干嘛?”

  

李莲花无端想起了些从前的事。那时他为阿娩解了毒,昏迷一段时间后醒来,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见过了许多人。有关心他身体的苏小慵,质问他病情的关河梦,流着泪同他相认的乔婉娩,带着阎王寻命的笛飞声。他身心俱疲地坐在院里对月独酌,最后来的是方多病。这臭小子忙着给他熬药来得晚了些,却也是唯一陪在他身边没有离开、让他真正获得片刻轻松的人。

  

而今亦是如此。

  

“傻不傻呀你。”李莲花抬手拍了一下方多病的脑袋,见对方露出茫然的表情,心软得像是落进了棉花堆里,嘴上还是语重心长道。

  

“这火呢总会有烧尽的一天,你在它熄灭前给它添了柴,自然可以带它走了。”

  

方多病捂着被拍的额头,嘿嘿一笑,“反正我已经把它揣走了,就算它不愿意也没机会反悔喽。”

  

那它多半是愿意的。李莲花这么想着,又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,把方多病赶去火堆边上,眯眼侧卧将对方收拢在视野中。

  

毕竟小少爷身上也散发着和火焰一样的温暖,而这团火又在冰天雪地中独自燃烧了太久,如今被人妥帖地揣在心窝里,怎么会不愿意呢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与无了大师约定施针的日子近在眼前,他们并未继续远行,转而折路返回了普度寺。无了大师为李莲花诊过脉,难得在他面前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来,欣慰地念了声阿弥陀佛。

  

“看来方少侠把你照顾得很好。”无了大师望了一眼院中和小沙弥搭话的年轻人,面露赞许,等到视线转向李莲花,又换上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,“你要是早些这么听劝便好了。”

  

李莲花听这话听得耳朵都快起茧,左耳进右耳出地由着对方念叨了一会儿,催促和尚赶紧动手下针。

  

修补经脉的过程实在不算美妙,用忘川花解毒之后,李莲花已经很多时日没有承受过这般痛楚,好在他忍痛逞强的能力尚未退步,即便面色惨白眼前发黑,也没发出半点声响。半个时辰后无了收针,探过他的脉象,问他可要喊方少侠进来。

  

李莲花松开攥紧桌沿的手,喘了几声缓慢道,“就说我已睡下了罢。”

  

无了大师叹息,推开门走了出去。没过多久又有一阵脚步声停在李莲花面前,李莲花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,心里暗骂这和尚又开始多管闲事。他强压下喉间的喘息,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,“方小宝,你……”

  

“你不许说话。”方多病恶狠狠地说,“又想着怎么骗我是吧。”

  

方多病把他挪去榻上,安置好了也没放开手,脑袋埋在他颈窝里一言不发地环着他。李莲花察觉有几滴温热的眼泪砸在自己身上,摸上小少爷的后背拍了拍,安慰道,“多大的人了,这点小事有什么值得哭鼻子的。”

  

“你再说话我就亲你了。”方多病闷声回答,“快些睡吧,睡着了就不难受了。”

  

李莲花乐了,他心说哪有这么威胁人的,小朋友还真是分不清好赖。他身上盖着方多病暖和的体温,鼻尖萦绕着方多病身上和自己相近的味道,时间久了还真有了点睡意。反正方多病在他身边守着,他不需要考虑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,便顺从对方的意思阖上眼睛,放任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里。

  

方多病已经很久没在他面前掉过眼泪了,仔细想想,大概和他不再承受那份彻骨疼痛的时间一样久。

  

大少爷虽然娇贵,却不是轻易掉眼泪的性子。方多病疼的时候会跟李莲花喊疼,累的时候会跟李莲花抱怨累,怕鬼的时候也会趴着李莲花的肩躲在他身后,但大多只是在无关紧要的时候撒撒娇,从不耽误正事。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小受惯了疼吃惯了苦,其实方多病比大多数人以为的更能忍受痛苦,装腔作势的本事深得李莲花真传。

  

有段时间方多病受了重伤,明明内息紊乱、动一下浑身都疼,还是在衣不解带地照顾他。李莲花也疼,尚未完全清除的碧茶之毒蛰伏在他体内,发作起来就是天昏地暗,日月无光。他们互相装出一副没事的模样,直到笛飞声推门而入,惊诧地说你们俩这都能活着,扬州慢可真是门好功法。

  

方多病很少为自己的事红眼,却总在李莲花吐血的时候哭。李莲花想大概是因为方多病天资聪颖,又有尚书府和天机堂做后盾,受了委屈便不甘示弱地还给对方,搞不懂的事情彻夜钻研书库,打不赢架随时可以摇人,无论发生什么总能找到解决的方式。唯独只有李莲花毒发的时候,方多病拿他没有任何办法,既缓解不了他的痛苦,又留不住他日渐流逝的命数,便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心里的恐慌和担忧。

  

李莲花没解毒的时候当过几天傻子,那会儿方多病刚在柯厝村找到他,他眼睛看不见,也不记得自己是谁,成日里浑浑噩噩,甚至会说自己是根埋在地里不见光的萝卜。方多病哄着他,给他喝水便是浇水,喂他吃饭就是施肥,把他哄得高兴服帖,又在深夜里独自抱着他哭肿了眼睛。李莲花被他吵醒,以为这也是浇水的一环,为了早日破土而出,还催促方多病哭得再多一些。

  

方多病以为他不记得,李莲花也就没表露出来。饶是他脸皮再厚也觉得这段时日有些丢人,现在回忆起来的尴尬程度堪比李相夷孔雀开屏。如今方多病像从前那样抱着他掉眼泪,李莲花仿佛又回到了小渔村破漏的房屋中。他在梦里依稀听见雨打荷叶的声音,等再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。

  

寺院的晨钟回响在山林间,李莲花慢腾腾地起身,询问送早膳的小沙弥,同他一起来的年轻公子去了何处。小沙弥向他施了一礼,回答道,“那位施主拿了师父开的方子,下山抓药去了。”

  

李莲花在普度寺喝了一上午茶,没等到方多病,先等来了纪汉佛和白江鹑。两位院主常年坐镇百川院,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外出寻他,昨日听闻方多病带人回了普度寺,连夜从百川院动身赶来拜见。李莲花同他们寒暄几句,听到白江鹑向外面喊了一声小病病,一时间不知该为这个称呼摆出何种表情。

  

恰逢纪汉佛满脸愧疚地说,“当时端来那碗花生粥……我和白江鹑确有默许的意思。明知可能是您还如此试探,我们心中有愧,实在无颜面对门主。”

  

“花生粥?”方多病拎着药同白江鹑一起进来,闻言看向李莲花这边,疑惑道,“你不是花生过敏吗?”

  

碧茶之毒在体内时李莲花百毒不侵,所以大多数时间里行事作风有恃无恐。如今他从前的过敏之症又冒了出来,偶然误食花生碎后身上起了红疹,方多病便注意着没再让他碰过。

  

白江鹑拽了拽方多病的袖子,同他耳语,“此事说来话长,我们这也实属无奈之举……”

  

方多病听白江鹑讲完来龙去脉,面色沉了下来。李莲花暗道不妙,果不其然,送走纪汉佛和白江鹑之后,方多病抱着胳膊开始阴阳怪气,“这李相夷果真厉害,穿肠的毒药敢往肚子里灌,不能吃的东西也敢往嘴里塞,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脱了肉体凡胎,真成了神仙了。”

  

李莲花挠了挠鼻子,方多病没理他,提着药材往后厨去给他熬药。李莲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,整个人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,连骨头都松散起来。

  

他出声喊,“方小宝。”

  

前面的人不为所动,他换了个称呼,“方少侠——”

  

方少侠头也不回地往前走,李莲花又说,“方多病,你走慢点。”

  

这次方多病放慢了脚步,李莲花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,哎呦一声捂着胸口倒吸了口气。方多病面无表情地返回他身边,看他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,放下心来指着他说,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装可怜,这招对本少爷没用。”

  

李莲花煞有其事道,“我这是真有点不舒服,早饭吃的太撑,走快了胃坠得慌。”

  

方多病提醒他,“胃不舒服你该再往下点捂才对。”

  

“也是。”李莲花虚心接受了他的提议,把手往下挪了挪,“多谢提醒啊。”

  

这下方多病没了脾气,认命地陪着他慢走消食。两人磨磨蹭蹭地看着风景,等李莲花喝完了药已经临近晌午,方多病给他塞了颗糖,说要顺路回家报个平安,大概四五天就回来。

  

往返方家最慢也只需要两天时间,李莲花听着方多病的意思也不像是打算回家小住,便问他,“还生气呢?”

  

“我不生气。”方多病回答,“我就是觉得最近脾气不太好,又不想同你生气,所以准备请个郎中看看,调理一下。”

  

李莲花没忍住,捏了一把小少爷的脸,“你生气是因为关心我,我这高兴还来不及呢。”

  

“那也不行。”方多病忙着给他布置屋子,拿开他的手振振有词地说,“我一生气你就要哄我,你哄我就会让我心里不舒服,最后难受的还是我自己。最近我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香,头发都愁掉了一大把了。”

  

这多少有点夸大其词了,李莲花分明记得小少爷最近食欲不错,来普度寺之前还特地跑去镇上买了只烧鸡。

  

不过方多病的情况确实有些棘手,光靠嘴说效果不大,看来还是得下点猛药才行。

  

方多病为他装好机关,把他惯常使用的东西摆在明面上,拍掉手上的灰尘大功告成。等回过头来发现李莲花这么安静,方多病疑心他又打起了什么小算盘,不放心地叮嘱他,“你在普度寺乖乖等我,不许趁我不在去危险的地方,听到没!”

  

“听到了听到了。”李莲花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,临别前告诉方多病,“不必打这许多麻烦,等你回来我开服药便好了。”

  

方多病最清楚他的医术几斤几两,闻言苦着脸皱起眉来,“真的?你开的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?”

  

李莲花只笑着说,“放心,这方面我还是很有经验的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李莲花确实没有待在普度寺,他去找关河梦借了几味药,领着狐狸精回了莲花楼。有天机堂的人帮忙每日照看,莲花楼同他们离开时并没有什么分别,他的菜长势喜人,灶台也没有生灰。狐狸精到家了很高兴,在屋里跑了几圈到处蹭上它的气味,钻进自己窝里开始撒欢打滚。

  

这楼是该好好修一修了。李莲花想。等到此间事了,可以按着方多病的喜好添置些东西,有了少堂主坐镇,想必机关设计也会比他这个半吊子做的精巧许多。

  

他从架子上取出年前翻看的古籍,按着上面记载的药方开始煎药。傍晚时分天机堂来人打扫,李莲花先是感谢对方这段时日的辛苦,又麻烦对方转告方多病,自己在莲花楼等他。

  

第二日一早方多病推开门准备兴师问罪,见李莲花还没起床,觉得有些奇怪。李莲花听到声音摸索着起身,方多病变了脸色,赶忙过来扶着他问,“你眼睛怎么了?”

  

李莲花动作一顿,缓缓将胳膊从方多病手里抽出来,问了一句,“你是谁?”

  

方多病懵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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让热恋期小情侣吵架真的好难(痛苦面具)

其实下也写完了但是总觉得不太对味儿,容我再闭门造车修一修先发一半吧!!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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